蝶

它是一隻紅色的蝶。

在這間陽光照不進的展覽室裡，伊永遠是最耀眼的一隻蝶。

它的形、它的神、它的色，讓每個參觀者發不出一聲驚嘆──因為那已不是能用聲音表達出來的。

通常，參觀者一進門就會對一些絢麗的、燦爛的、色彩斑駁的蝶發出驚嘆、讚美；待看到它時，就彷若被一種無形的氣勢所鎮，對它的一切崇敬愛慕，只能在心間衝擊、在腦海迴盪。

在人們眼中，它美得極近神聖，神聖得不忍用言語去冒瀆。

在溫柔的人眼中，它紅得就像嬌艷的玫瑰花瓣、像情人香郁的嘴唇；在熱情的人眼中，它紅得如同初昇的驕陽、像烈士的鮮血。

不同的人看它，看到的是不同的意境；不同的角度看它，看到的是不同的美態。

它的美，已不能憑一個「美」字所能形容。它美得……就像活的，盯著它看久了，它鮮紅的翅膀彷彿正上下搧動，準備展翅高飛；當移開視線時，無論望向何處，都只能看到一團團暗紅色的影。

這樣的一隻蝶，竟然只是一隻標本！


她很平凡，平凡得有點醜。

起初，看到這隻蝶，她亦像其他人一樣，強把那聲聲欲發的驚嘆壓在心間。接下來，她竟對那隻蝶迷戀起來。

每次，她無論站在人群後的任何角落，抑或無人時蝶的正方，她的眼中心中腦海中，就只能容納那隻蝶。

縱使被人阻隔了視線，那蝶彷彿透過一切障礙物，赤坦在她眼前。

她迷戀它，也崇拜它，無論正在走著、在操作、在用餐，彷彿都看到蝶在飛舞、在盤旋、在躍動。

直到她發覺有人與她一樣迷戀它，而那個人又是她迷戀已久的他時，她竟由迷戀化為痛恨。痛恨它的美、痛恨它的魅力，更妒恨他眼睛所盯在它身上的任何部份。

她妒嫉它妒嫉得幾近發瘋。

她是一個平凡得想讓人望上一眼都不能的人，更何況是這個風度翩翩、氣度軒昂 的男人？

而這個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，竟然每天風雨不改的伫足在它面前凝眸，他的眼神溫柔得令人心折、痴迷得令人心醉。

她想，若他凝望的是她，只要一眼，她已此生無憾。即使……即使用她生命來換取他的片刻凝眸，她也在所不惜。

有時，她情願她就是那隻沒有生命的蝶。縱使僅是一隻標本，也勝過當一個不起眼的平凡人。

那天夜裡，她竟然夢到那隻蝶。

它帶著一團團絢麗的艷光，在濃濃的霧靄中飛向她。它身上發出的紅光，將她原本平凡醜陋的臉映照得溫柔起來。

蝶問她：「妳想當我？妳想當一隻失去自由的標本？」

想到他，她點頭。

「甚至沒有靈魂的標本？」

她更堅決的點頭，讓他一天望上一回，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，何況只是自由？只是靈魂？

蝶滿意的飛走了，走時，身旁旋起的紅光彷彿更盛更熾。

翌日，在蝶屋內，管理員驚覺那隻蝶的玻璃罩碎裂了，裂得滿地皆是碎片，然而叫他放心的是，蝶並未失去，它仍牢牢的被釘在橱窗內。

「啊！好美的蝶！」一群孩子跑過來對它指指點點。

「啊！那邊那隻也是！」又一窩蜂似的跑開去。毫無留念。


站在這隻蝶面前，他皺著眉，總覺得這隻蝶有點不對勁。

蝶還是蝶，還是一樣的鮮紅，還是一樣的形狀，然而，就是覺得少了些東西。左看是一樣、右看是一樣；上看是一樣，下看也是一樣。

所謂的「一樣」並非「與以前一樣」，而是「沒有任何變化」的一樣。

是了，這隻蝶，有形有色，就是少了「神」。無論所艷多美的蝶，失去了精神靈魂，也僅不過只是一隻標本。

他默默的離去了。

她呢？根本就沒有誰去關心過她，故此，也沒有所謂的「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」這種說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