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頭

新婚燕爾，晚上難以安眠是常有的事，但是，他跟她結婚整兩個星期之後，他每晚都難以安眠，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。

不知為甚麼，在婚前，只要他到了睡覺時間，一躺上床，頭部接觸到枕頭，就能安詳的呼呼大睡；婚後卻全然不是這回事。

初初前幾天，或許還能說是與嬌妻有說不完的話、訴不盡的纏綿逸事，但熱潮過後，該會歇息三兩天吧？但他就是難以入眠。

有時明明已累得不得了，身邊的嬌妻也都早已進入夢鄉，他卻在床上輾轉反側，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睡。

會是新床、新枕頭的關係嗎？後來，他終於想到可能是生理上的『認床』吧？

雖然一個大男人還認床，說出來會令人恥笑，但是，他已整整兩星期沒覺好睡了，累到他要喊救命而又不能入睡時，他多希望如今置身在他原先的『狗窩』裡啊！至少能好好的睡上一覺。

其實，也不能說他完全不能睡，只是不懂怎的，他總覺得睡到很不安穩，往往半句鐘、一句鐘又自動醒過來，枕在頭部後面的新枕頭，總像長有腳似的，不受控制的滑來滑去，令原本快要熟睡的他，『咚！』一聲頭部又滑落在床褥上，也把他給弄醒。

後來，他終於把這情形告訴嬌妻，雖然晚晚睡在他側邊、卻對這事一無所覺的她心疼的說：『睡不好，隔天哪有精神做工？不如去買粒新枕頭吧？』

他想了想，就提議拿回他原先睡慣的舊枕頭來睡算了。

她一聽，即時反對說：『那粒舊枕頭？不能！髒死臭死了！你睡了這麼多年，其實早都該扔掉了！我們新房裡一切都是新的，無端端擺粒臭枕頭下去，多不配啊！把我們香香的新床都弄臭了！你休想，最多花些錢，去選一粒最好的！』

拗不過嬌妻，他沒法子，只好去選過一粒新枕頭。可是，買了一粒又一粒，無論是纖維的、發泡膠的、海綿的、棉花的，甚至是羽毛的，他都一一試過，不是太硬就是太軟；即使軟硬適中，他也覺得比不上他原先那粒『臭枕頭』好。

在每個都難以入眠的晚上，他總是懷念那粒舊枕頭，他還記得，那是母親親手縫給他的。在他孩提時，由於是獨生子，母親愛他如珠如寶，每晚入睡時，他都被母親抱在懷中，母親一邊唱催眠曲、一邊拍他入睡。

即使母親在忙著，雙手不能抱他，也會把他抱在身邊，讓他枕在她大腿入睡。每一次，他只要睡在母親懷中、嗅著母親身上的味道，他就能很快入睡，且睡得很香很熟。

後來，母親親手縫制了一個枕頭給他，可能枕頭上帶有母親的味道，只要他的頭一枕下去，就能很快睡著。

母親去世後，他也輾轉搬過幾次家，一切舊物都更新，唯獨那粒母親縫給他的舊枕頭，直到他結婚，佈置新房、添新傢俱時，他也曾猶疑把它保留，只是未來嬌妻一看到那粒灰灰黃黃且汗蹟與口水蹟斑斑的臭枕頭時，就喊到：她絕對不讓那粒臭枕頭碰到她的新床，不然就甭想跟她睡在一起！他只好妥協。

又過了一段日子，他真的被失眠折磨得不像人形，駕車時還出了幾次意外、差點搞出人命後，她終於妥協：讓他找回那粒臭枕頭來睡！

他大喜若狂，幾乎搜完整間家，把儲物室數十個紙箱一一搬出並拆開，終於在最底層的一個紙箱內找到它！

她看不過眼，替他拿去洗衣機裡清洗了數次，又噴上除臭劑、名牌香水，才讓他拿去睡。

第二天，他竟然精神爽利的一早就爬起床，還做好早餐服侍她，並興奮的說：這是他婚後睡得最好的一天！她聽了，心裡多少不無妒嫉成份。過後她亦啞然失笑：她竟然妒嫉一粒舊枕頭？！

有一晚，她原本出差外坡隔天才回，後來事情早辦妥，不必留宿，她漏夜趕回家，回到已是深夜二時。

一推開睡房門，她頓然呆住了：她見他睡得很熟，但是他的頭卻是枕在一名女人的腿上！

原以為他趁她不在時走私，後來，她眼見那『女人』在她愕然的注視下，竟化成淡淡的煙影消失了！

女人的模樣給她很深的印象，她忙撲出客廳翻找他的舊相片，果然是她！那女人，竟是他那早已死去的母親！